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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三朝
    2010-06-16 00:21:24 46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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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灯亮了。橙红百褶灯罩上绽开着精美的工笔牡丹。灯光在小小的房间里显得更加温暖,雪白的枕套也被染成了淡红色。她拿过小闹钟看了看:已经快七点了。
      一直到她做好早饭端上桌子,床上的那个人仍在轻轻地发出鼾声。她皱皱眉。今天是三朝,他们早就说好上她父母家吃午饭,再去他父母家吃晚饭。明天就要开始蜜月旅行了,日程安排得这样紧张,可他还是如此懒惰。一切都怪他昨天打牌打得太晚。
      终于两个人一起坐下来吃饭。他还穿着睡衣,她已是盛装打扮。她夹了块从家里带来的泡姜,小心地撕下一片送进嘴里,看着他揉眼睛的憨态,“扑哧”一声笑了。他迷惘地问她:“笑什么?” 滋滋咬着油煎馒头。
      早饭之后,他逐渐清醒,突然忙了起来,招呼她过来帮忙包扎给老丈人的礼物,她说要洗碗。他说:“晚上再洗也不迟。”她慢条斯理地刷着碗,眼皮也不抬一下地说:“反正都是我的事,现在洗了就好。等放干就不好洗了。”
      洗完了走过去,发现他只包了一瓶酒,她诧异地问:“这一盒不是有两瓶吗?”他说:“那一瓶白的以后给我爸爸。”这套樱桃酒是朋友送的贺礼,一红一白,配起来煞是好看。他为了节约,拿现成东西送礼,甚至还拆分使用,实在是有些小气。但她也不好说什么。毕竟像他们这样一结婚就独立出来组织小家庭,还有很多现实的困难,如今连房子都是租来的。当初她妈妈就很是不满意,屡次暗示他,某某路有一套房子很好,适合带小孩,价钱也便宜。他当然只能装作没听到,她倒没觉得自己委屈,心里只替他难过。
      今天她穿了新做的杏黄旗袍,旗袍上的荷花丛中零星飞舞着小小的银色蜻蜓,华丽中见雅致;他则在浅灰西服里衬着鹅黄衬衣和杏黄领带。这本来是准备在婚礼上亮相的行头,但她妈妈嫌不够喜气,所以留到了三朝这一天穿。两人曲曲折折走下楼梯,她和他都没说话,只听见两双皮鞋交替的“嗒嗒”声。门外是一个笼罩着薄雾的早晨。
      她妈妈向来喜欢把家里布置得花团锦簇。一进门,她就看见沙发套是新换过的,想必是专为迎接她三朝回门,深紫绒面,金黄大花,上面还伏着家里养的一只肥白可爱的狗儿,一派富贵气象。他倒也大方,马上亲亲热热向着她父母叫了一声“爸,妈”。她父母自然也是笑脸相迎。
      她陪妈妈在厨房做菜,听见他和爸爸在外面大谈政治,气氛倒也很是融洽。她妈妈说:“这么大的人了,还不会切肉,你还是回去陪陪他们。”她笑着擦干手走回客厅,看着那一对口沫横飞的男人,想想还是不要去插嘴,于是走回自己从前的房间去。她站在窗子前面往外看,从前她总喜欢这样的。
      楼下有人开着汽车回来,按响喇叭通知看门的老张开大门。她突然想起15岁的暑假,有一天早上,老张和当小商贩的小张在楼下吵架,大概又是为了家庭开支的问题,她赶快从床上跳下来跑到窗口去看,正看见老张的媳妇和女儿一起走出闹得沸沸扬扬的家,仿佛这些都不关她们的事。看到这一幕,她一下子觉得婚姻是非常冷漠的事――看看这家,女儿即将嫁出去做别人的媳妇,而媳妇本是别人家的女儿,这样的境况有何美好可言?结婚是多么无意义!
      10年过后,她早已经忘记了当初暗自许下的独身的承诺,堂而皇之地嫁作人妇,现在再来到这里,已成为客人了。前不久她还天天住在这里,向妈妈撒娇,偷偷跟他通电话……少女时代已经像黎明的梦一样消散了,她已经走近人生白热的正午时分。
      因为想到了这些,走出房间时,她环顾四周,分外觉得依恋。雪亮电灯下紫金辉映的大客厅、端上桌子的热菜、汪汪叫着讨东西吃的狗儿,还有穿着墨绿暗花旗袍的胖胖的妈妈和随意笼件旧羊毛背心的爸爸,今天之后,又将有好些天不能见了。
      她父母家在城南,而他父母家在城北,路还远。吃过午饭,盘桓一阵,三点钟他就万分歉意地起身告辞了。她妈妈送他们到大门口,紧紧抓住她的手,眼里险些要滚出泪花,好象直到今天才醒悟过来这女儿已经嫁人了,不能常回来了。
      他家里照例正在如火如荼地和邻居太太们开展着牌局。他妈妈在百忙之中,一眼瞥见她挽着的一只香槟色皮包,顺口问道:“好漂亮呀!多少钱?”她犹豫地说出一个不小的数字,他妈妈沉默一阵,说:“年轻人还是节俭些好。”口气已经完全是婆婆在警告媳妇,教她要学会持家理财。她“嗯”了一声。她想婆婆一定猜这皮包是他买给她的,心里不由得嘀咕道:其实这是别人送给我妈妈的生日礼物,我妈妈嫌颜色太艳,所以转送给了我,我可从没要你儿子给我买过什么。她清楚他家里的状况,所以平时在花销上一直是很注意的,她从不逼迫他送她什么,有时他手头紧了她还会主动补贴他,当然他一有机会是一定会还给她的,两个人在这方面也已经形成了一定的默契。但是今天想起这些,她有点生他的气了。这时他走过来,似乎带些歉意地悄悄拉过她的手,她轻轻抽出手来,拿过一本扔在茶几上的杂志看起来。
      他爸爸特别喜欢做菜,从不许人插手厨房的事,更不让吃菜的人有批评的机会。她觉得今天的虾已经有些味道了,另外她也有些恶心别人剥出来的东西,但这是公公热情地剥好夹到碗里来的,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吃下去。他爸爸一脸堆笑:“好吧?”她只能点点头。她看见婆婆似乎有些不屑公公这种态度的神色――想必一个不会做菜的媳妇在这家庭里也是不受欢迎的吧?
      他的手又从桌子底下伸过来了,捏了她一把,似乎是在提醒她:我妈妈不是这样的。她看了他一眼,低下头去,继续吃饭。
      从他父母家出来,天色已晚。虽然只是初秋,街上已经非常清冷萧条,风带着一张破报纸在路面上跑。巷子口一到晚上就会横七竖八睡着几个流浪汉,一个年纪稍微大些的紧裹着一张仿虎皮的绒毯,大概是谁家扔掉的旧桌布、沙发套之类。平时他时刻都把这华丽的私藏抱在怀里,生怕被只能以报纸纸板御寒的邻居们偷去。
      三轮车夫接过他递去的车钱,马上急冲冲地跑到街角的墙边,背过身去撒了一泡尿。她心里隐约还在生他的气,此刻为了这个不讲礼数的三轮车夫,她突然蛮不讲理地白了他一眼,大意是:谁叫你找这么个车夫的?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,跟早上出门时一样,都不作声。她在皮包里翻了半天,但那可恨的钥匙半天都寻不见,这时他从她身后上来,掏出钥匙开了门,再手一伸,请她先进去。她这才轻轻打他一下,笑了。
      橙红的灯下,两个人开始谈论即将启程的蜜月旅行。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,从屋角找出一个纸包递给她,说:“这是昨天买的一双拖鞋,给你这次出去穿的。”她说:“我有拖鞋啊,你买那个干什么?”他说:“我觉得这鞋子做得很舒服的样子……我想你穿起来一定会觉得很舒服。”
      她把拖鞋抱在怀里,抬头看着他。他的脸在红色灯光里显得特别温柔。突然她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,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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